
【沉舟侧畔】(191-196)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所为何来正月十三,午后刚过,数骑快马驰入云州,随后时间不大,州府衙门便有一
骑驰出,直奔云州城北卫所大营。
州府百姓正自不知究竟、议论纷纷之时,知州衙门三声炮响,而后中门大开,
三班衙役装点齐全,一行队伍浩浩荡荡驶出大门。
队列之中,一顶八抬大轿稳稳行来,开路衙役鸣鞭示警,一时好不热闹。
有那好事之人路旁垂首,仍不忘与身边人窃窃私语问道:「知州大人很少如
此排场出门,今日这是发什么疯?」
旁边那人不似此人胆大,只是摇头不语。
那人讨了个无趣,斜眼抬头去看,却见队列后面,十数骑高头大马缓缓而行,
马上人锦衣华服,为首一人,貌不惊人,身形纤瘦,正一脸无可奈何催马前行。
一行队列浩浩荡荡行出城门,一直向东而去,不多时,便与官道上早已等候
多时的一众兵马回合一处。
一位将官催马上前,于轿前拱手一礼,「卑下伍文通,见过知州大人,下官
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大人莫怪!」
一旁侍从掀起轿帘,江涴端坐轿中笑道:「伍大人亲自前来,本官也就放心
了,溪槐不远,咱们抓紧上路,争取天黑前赶到吧!」
「谨遵大人吩咐!」
伍文通拉过缰绳让开大道,等知州仪仗过去,这才领着一众军卒紧随其后。
「伍大人!」
「卑下见过察访使大人!」
蒋明聪与伍文通并辔而行,与他笑着说道:「伍大人运气不错,正瞌睡着,
这枕头可就来了。」
伍文通嘿嘿一笑,「卑下在这云州卫所驻扎多年,一直都想动动,正是投奔
无门之际,不是蒋大人提携,这事儿怕是也轮不到伍某!」
「昔年你追随王爷平叛,倒也算功勋卓着,不是受了牵连,也不至于到今天
还是五品官职。」
「算起来,已有十余年未曾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如今近况如何?」
「王爷如今赋闲在家,整日斗鸡走马,花前月下,却是好不得意。」
伍文通嘴唇微动,轻声一笑不再说话,寂然良久才小声笑道:「知州大人这
般行色匆匆,却偏要坐个八抬大轿,他若肯换乘马车,只怕要比这快上许多。」
蒋明聪呵呵一笑,看着前方仪仗笑着说道:「行色匆匆是给世人看的,八抬
大轿也是给世人看的,江涴此人,会做官呐!」
伍文通点头微笑,「要不他是三品,你我不是呢!」
蒋明聪转头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伍文通所率五百部下俱是精骑,蒋明聪与亲随也皆是乘马,唯独江涴一行上
下皆是步行,如此一来自然速度不快,中间走走停停,轿夫换了两茬,终于入夜
时分,堪堪抵达溪槐县城。
城门早已落锁,城楼上守城兵卒看到浩浩荡荡一众人马明火执仗,早已吓得
尿了裤子,小头目派人去县衙送信,正不知如何处置,却听城下有人喊道:「城
上守卫听了!知州大人亲至!速去禀明吕大人亲来迎谒!」
小头目心中一突,若真是知州大人来了,倒是还好些,毕竟不是反贼乱兵,
他心中暗怪自己胡思乱想,连忙探出头去答应一声,随即吩咐下属下去传信,自
己则抽空躲进屋子换了条裤子。
时间不大,吕锡通乘轿前来,快步登上城楼,冲城下大声喊道:「城下何人!
通名报姓!」
头目早告诉他是知州大人到了,吕锡通却不肯轻信,若是江涴亲至,只怕早
就派了亲随提前过来通传,让自己早些准备,哪能如此突兀杀到城下叫门,实在
不成体统。
他心中存疑,却也不信有人借江涴名头夺城,只是他守土有责,自然不肯轻
易放人进城。
城下火把无数,照得亮如白昼,细看之下,倒是知州仪仗,只是吕锡通读书
多年眼神不好,夜里更是难以及远,他眯缝眼睛看了半天,仍是不敢轻易开门。
「令成!本官亲至,还不开门么!」城下大轿上前,轿中下来一人,仰头一
喊,中气竟也十足。
吕锡通小腿一软,这声音确是知州江涴,前几日自己还挨过此人的骂,他心
中一慌,连忙大声喊道:「真是大人来了!下官这就开门!」
他一边连声吩咐大开城门,一边踉踉跄跄冲下城墙,跌跌撞撞来到城门口处。
城门打开,江涴也不上轿,信步走进城门。
「下官不知大人亲来溪槐,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本官来得仓促,倒是不能怪你。」江涴淡然一笑,虚扶一记,随即朝县衙
而去。
「大人为何连夜至此,不知……」江涴不上轿,吕锡通自然只能跟在江涴身
后步行,神态恭谨,心头惴惴。
按照常理,知州出门巡视地方,便该提前一两日知会地方早做准备,便是如
何事态紧急,也该提前安排一骑快马前来报信,好让地方有所准备,至不济也能
备下酒菜、大开城门,不至于失了体统,损了上官颜面。
江涴如此做派,要么兹事体大,要么于他吕锡通毫不信任,一念至此,吕锡
通心里忽有所感,面色便苍白起来。
*** *** ***
高府后院,雨荷房里。
高文杰坐在圆桌边上,看着眼前美人,端起酒盅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志得
意满笑道:「姨娘且放宽心,外面的宅院我已安排妥当,挑个合适日子,便将你
接去另住,不必在这里受这些闲气。」
雨荷笑吟吟端起一只白玉酒壶为他又斟一盅,笑着说道:「这可感情好,奴
这些日子心里都盼着……」
高文杰得意笑道:「如今高家上下,谁不唯我马首是瞻?些许小事,不足挂
齿!不是碍着府里人多眼杂,料也无人敢说闲话!」
雨荷恭维说道:「谁不知道大爷如今操持着高家内外诸事,便是京里二爷,
不也对大爷刮目相看?高家有您主持内外,可比老太爷在时繁荣兴旺得多了!」
高文杰得意笑道:「父亲在时,总把我看做废物一般,家中大事小情都不与
我知会,在他眼中,只有二弟能堪大用,如今他突然去了,这高家由我支撑,不
也顺风顺水,万事如意?」
「二弟还从京里来信,让我择日上京,要与我面授机宜!哼!授个屁的机宜!」
「大爷这般英明,哪里还要他指指点点,他在京里自顾不暇,还敢隔着千山
万水教您做事么?」
高文杰笑着点头,他被雨荷这几句话捧得心里舒适,只是见雨荷不让自己轻
薄,心中有些不满,皮笑肉不笑问道:「这几日姨娘便躲着我,姨娘仍是身子有
恙么?」
雨荷微微窘迫,她随了彭怜以来,一直沉溺少年床笫风流,她从前孤苦无依,
盼着早日脱离高府,与高文杰自然虚与委蛇,何曾与他动过真心,如今更是有了
彭怜这个依靠,更加不肯与高文杰稍假辞色。
只是彭怜有命,让她在高府为他做事,雨荷这才强自忍耐,与高文杰虚情假
意,今日见高文杰责问,她眼眶微红,泫然欲泣说道:「奴与哥哥两情相悦非只
一日两日,此情日月可鉴,莫说奴心赤诚,便是奴一身荣辱生死俱都系于哥哥,
但凡有丝毫余裕,奴也会自荐枕席,哪里能等到哥哥见怪?」
见妇人真个挤出几滴泪来,高文杰连忙摆手道:「姨娘这是何必!我只是随
口一问,又不曾真个见怪于你!左右你我来日方长,倒不必急于这一日两日……」
高文杰心中自然清楚,雨荷想要后半生有靠,根本就离不开自己,如今自己
在高家一手遮天,哪里害怕她三心二意?
雨荷破涕为笑,娇嗔说道:「别当奴不知道,哥哥这几日在五姐房里进进出
出,府里下人们可都看见了,说哥哥与五姐成了好事,哥哥又能有多大劲头折腾
奴奴?」
高文杰面皮一热,微笑摇头说道:「只是过去议事,哪有这些风流韵事,府
里下人谁再乱嚼舌头,看我不撕了他!」
「奴也说呢!五姐姐那般端庄持重的人儿,哪里就能如奴一般轻易上手呢!」
雨荷轻声笑道:「下人们不知究竟,胡乱嚼些舌头也是有的,不过五姐姐那唱腔,
却是奴比之不及,却不知床笫上媚叫起来,该是何等风情呢!」
高文杰神情微动,呵呵笑道:「那般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时辰
不早了,姨娘早些睡罢!」
见他起身要走,雨荷连忙拦住,娇嗔说道:「哥哥嫌弃奴家怎的今夜都不留
下过夜了?这会儿夜色深了,哥哥又饮了酒,这般出去,万一着了风寒岂不难过?
不如就宿在奴房里,也好过哥哥一人回去孤枕难眠不是?」
高文杰尴尬笑着说道:「不瞒姨娘,那个……我早与五姨娘……那个……成
了好事,既然姨娘身子不便,我这会儿过去倒也不晚……」
雨荷假意娇嗔,「哥哥好坏,这般勾搭长辈,竟还瞒着人家!」
高文杰心中得意,这才出门而去。
房门轻轻关上,雨荷房里丫鬟莲儿一直躲在后面隔断,这会儿才敢探头出来,
冲雨荷吐吐舌头说道:「大爷到底与五姨娘勾搭到一处了?如此一来,夫人您可
麻烦了!」
雨荷摇头笑道:「麻烦什么?我巴不得那骚蹄子将他把住呢!」
丫鬟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盼着大爷将您保下,不至于被打发出门么?」
雨荷嫣然一笑,甜甜说道:「那是从前,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莲儿收拾屋中残局,雨荷端坐床中却并不睡下。
小丫头不由好奇,催促雨荷说道:「夫人不妨先睡,奴婢收拾完了便吹熄灯
烛,断不会吵到您的……」
雨荷只是笑着摇头,并不过多言语。
丫鬟正莫名其妙间,忽然房门吱呀一响,一道人影一闪而入,就要将丫鬟莲
儿击晕。
雨荷连忙喊道:「爹爹且慢!」
彭怜身披深灰道袍,手上拎着一只包裹,闻言及时收手,疑惑问道:「雨荷
为何拦住为父?」
丫鬟莲儿吓得面色惨白,她根本没发觉彭怜来到,不是雨荷出声,她只怕又
昏了过去。
眼前男子身形高大,面容俊朗超凡,一双星眸闪着自信光芒,只看一眼,便
让她瞬间心如鹿撞,那份恐慌便被冲散许多。
「这孩子也是命苦的,与女儿很是知心,若是爹爹便宜,不妨将她一并带走!」
莲儿不明所以,却听那来人说道:「如此也好,趁着还来得及,你二人与我
一起走吧!」
雨荷喜不自胜,冲彭怜飞了个媚眼,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一个青布包裹,随
即笑道:「女儿身无长物,只有这些年攒下一些金银珠宝,莲儿你莫要收拾家什
了,这就随我去吧!」
莲儿一头雾水,情不自禁后退半步问道:「夫人,您这是要……」
雨荷催促道:「高家倾覆在即,你且随我同去吧!」
彭怜不耐,对雨荷道:「事态紧急,等不得了!」
不等雨荷说话,丫鬟莲儿只觉眼前俊俏男儿身形一闪便即不见,随即后颈一
酸,整个人便即晕厥过去。
彭怜将她抱起扛在肩头,一手揽住雨荷夺门而去,他轻飘飘跃上屋檐,径自
朝县学方向飞奔而去。
雨荷不是第一次被他带着这般腾云驾雾一般飞跃,此时她双手抱紧情郎身躯,
看着远去漆黑如墨夜色中,一条明亮长龙蜿蜒而至,不由贴在彭怜耳边轻声问道:
「爹爹且看!那边便是官军来了么?」
彭怜抱紧美妇,点点头道:「知州大人连夜入城,这会儿正在县衙升堂,今
夜便要封锁高家……」
「爹爹却是如何得知此事?」
「有人提前与我通风报信,若非如此,为父也不会连夜将那密室古籍搬空……」
彭怜几个起落掠至县学衙署后院屋顶,觑准四周无人,随即轻轻跃下,将主仆二
人安置妥当,叮嘱说道:「雨荷且在此处安睡,今夜必然不会太平,到时高家吵
吵嚷嚷,你二人切莫出头露面!」
雨荷连忙答应,与彭怜依依惜别道:「女儿见识不多,只盼爹爹看在母亲和
一众姨娘面上,千万保重自身,莫要轻易涉险才是!」
妇人如此深情,彭怜自然心中感动,将其抱在怀中轻怜蜜爱一会儿,这才带
上房门出来,解开外面道袍,露出里面一身官服来到前厅。
县衙来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他出来,连忙躬身相请。
彭怜上了轿子,也不如何催促轿夫,慢慢悠悠来到县衙大堂。
大堂之上,火把灯笼烛台点了无数,「明镜高悬」牌匾之下,一张宽大书案
横在台上,桌上令箭台印左右分列,江涴歪着身子坐在正中,双手袖在一起,正
靠在太师椅上闭目眼神。
彭怜缓步走到溪槐诸位僚属队列中间自己位置站好,时辰不大,又有几位大
小官吏过来,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几声,随即便消失不见。
江涴两边各自摆着一张椅子,蒋明聪与一位武将相对端正坐着,也是闭目养
神,沉凝肃穆。
江涴身边一位师爷下来与吕锡通低语几句,随即上了台去与江涴耳语起来。
江涴微微点头,便听师爷朗声喊道:「知州大人升堂断案,肃!」
大堂之上,登时肃然无声。
「鼓!」
两边两位堂役擂响堂鼓,「咚」, 「咚」, 「咚」,三声沉重鼓声相继响
起,场中诸人无不心头微震,便连蒋明聪与那武将都睁开了眼。
彭怜目不斜视,见蒋明聪朝自己看来,微不可察动了动眼皮,继续双目低垂,
仿若睡着一般。
「今日知州大人连夜提审高升强掠民妇冷香闻、冷香闻致死高升一案,左右,
带人犯冷香闻上堂!」
江涴这位心腹师爷嗓门嘹亮,放开吆喝一声,震得大堂房梁灰尘瑟缩跌落些
许。
两名衙役各伸一手,将一位披头散发女子手脚离地架到堂前,随即便有两边
衙役伸出四根水火棍来,将来人叉在当地,令其不得动弹。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瞬间溢满整个大堂,一旁近处几位官吏熏得捂住口鼻,
见江涴与座中两位大人俱都若无其事,这几人才又讪讪放下手来。
「大人,人犯带到了。」
江涴「唔」了一声,随即睁开眼睛,轻声说道:「本官接到线报,此案真凶
另有其人,如今已投案自首……」
他随手拿起惊堂木重重砸下,轻声喝道:「来人,带人犯高文垣!」
第一百九十二章 高堂明镜
京师,长夜。
一座宽广宅院之中,仍有不眠之人。
后院正房之内,几丛灯烛依旧燃着,照亮墙角昏黑。
一个中年男子叹气起身,一把推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至,他面色才算微
微好些。
临近十五,天上一轮明月高挂,几缕飞云拂过,遮蔽些许月光,更显天地间
一片清幽。
男子遥望西南,口中轻声说道:「一错再错,事不谐矣!」
……
云州省城,一间杂货铺里,有人匆匆而至。
圆圆胖胖的掌柜正就着两样小菜饮酒,见状连忙起身相迎,惊讶问道:「大
人为何连夜至此?」
来人轩眉朗目、气度不凡,一撩袍袖坐在桌边,叹气说道:「江涴连夜去了
溪槐,高家只怕就此不保。」
掌柜的一旁躬身站立,双手袖在一起,疑惑问道:「他怎的早不动手、晚不
动手,挑了这么个节骨眼才动手?」
「原来还只怕他借机生事,如今看来,只怕高升有什么把柄被他找到了,若
非如此,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
来人一拍桌案,恨声说道:「高升首鼠两端、挟恩自重,贪财好色、自作自
受!养了几个儿子无一成器,高大懵懂无知难堪大任,高二恋栈权柄舍本逐末!
高家折在这父子三人手里,倒也怨不得旁人!」
「还是大人远见卓识,知道高家这般折腾,必然早晚是个祸患,与他们早早
做了了断,若非如此,如今只怕引火烧身……」掌柜的亲自取来茶壶,为来人斟
茶倒水。
「唉!」来人长叹一声,「如此也是无奈之举,高家在云州根深蒂固,高家
太爷又于先王有恩,若非如此,岂容他这般胡作非为?只是可惜了这些年一番积
累,如今只怕尽数毁于一旦!」
「为今之计……」
来人摆了摆手,「为今之计,云州上下只怕必有大变,那江涴不动则已,动
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他任期将满,若不趁此机会崭露头角,哪里有机会登堂入
室?」
「传信出去,云州官场将有大震,诸人自保为要,莫做无谓之争,先生于此
早有预见,大家各安其事便可,切莫露了蛛丝马迹才是。」
掌柜的连忙躬身行礼,「小的知道了,连夜便将消息发送出去。」
来人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索然无味,叹息说道:「数十年苦
心孤诣功亏一篑,如今只盼高升聪明,不要留下太多牵连才是……」
……
高府之中,后院之内。
东北角一座宅院正房屋里,正传来男欢女爱靡靡之声。
高文杰将一位妇人一双玉腿架在肩头,正自耸弄不住。
那妇人年过四十,面容依旧妖娆,鬓角却多了几丝白发,眼角数道皱纹,便
知她已年纪不轻,此时娇躯半裸,一份素粉亵衣半遮半掩,正自媚叫连连。
「好爹爹……轻着些……女儿不是老七那般淫才儿……哪抵得过爹这般享用……
」
妇人语声娇柔软糯,嗓音中天生带着一股甜蜜之意,弯弯绕绕,缠绵不绝。
「就爱五姨娘这般低吟浅唱,越听着越是来劲儿!」高文杰气喘吁吁,额头
大汗淋漓,挺动不住加快,显然已是濒临极限,「好五儿!你且欢声叫着!哄你
爹过了精罢!」
妇人年纪明显比雨荷更大,却自诩晚辈,欢声叫道:「好爹!亲爹!弄坏女
儿淫牝了!女儿要被爹肏死了……」
高文杰舒爽无比,快速抽动不止,眼见便要丢精,忽听屋外院门响起震天敲
门声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高文杰吓得打个激灵,那股泄意瞬间消失不见,他一撩床帏大声骂道:「哪
个不开眼的杂碎!大半夜鬼号鬼叫什么!晴雨出去看看!」
外间丫鬟答应一声,随即房门吱呀一响,不过片刻过去,便听丫鬟晴雨外间
喊道:「老爷不好了!门外来了许多兵卒,将前门后门都围得铁桶一般!管家正
在门外等您吩咐!」
高文杰正要披衣下床,闻言忽然腿脚一软,着地那脚撑不住肥胖身子,扑通
一声摔倒在地。
「兵……兵卒?」
……
县衙大堂之上。
江涴吩咐说道:「去找两个仆妇,给这民妇洗濯一二,换身衣服再来!」
师爷连忙领命而去,唤了两个健妇过来,将那冷香闻架下堂去,又叫了两个
衙役寻了一顶香炉,在角落点了去味。
门外镣铐声声,四名衙役牵着铁链,将一个囚衣男子带进堂来。
男子面容清瘦,双眼黯淡无神,痴痴傻傻看着亮如白昼的大堂,浑不知自己
身在何处。
「威!武!」两边衙役齐声唱喝,却是中气十足、响震屋瓦。
一名衙役见男子不跪,抬手便是一记水火杀威棒击在男子腿弯处,「扑通」
一声,将男子击到在地。
男子双膝着地吃痛不已,瞬间惊醒,面上显出惊惧之色,随即大声哭嚎起来。
「知州大人在此,岂容你如此喧哗!来人,与他掌嘴!」
师爷一声吩咐,自有衙役上前,左右开弓连打了男子十余记耳光这才作罢。
男子入门至今,一句话没说,先挨了一板子和十几个耳光,此时跪坐在地,
哭也不敢,嚎也不敢,双目涣散无神,登时便吓傻了。
江涴接过师爷递来罪状简单扫过两眼,随即抬抬眼皮喝道:「堂下跪拜之人,
可是高升之子高文垣?」
他声音不大,那高文垣迷迷糊糊自然便没听清,懵懵懂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边衙役已然高声唱喝起来。
「威!武!」
高文垣吓得一激灵,连忙不住点头。
江涴又问:「你自陈淫奸庶母,因妒弑父,可有其事?」
高文垣这回听得清楚,仍是不住点头。
「你且将当日经过一一道来,不得故意隐瞒,也不得随意诬陷旁人,你可知
晓?」
「小……小人知……知晓……」高文垣瑟瑟出言,左右看了一圈,目光在彭
怜身上顿住,这才继续说道:「小人当……当日……被……被父亲叫去……训……
训话……」
高文垣述说当日经过,眼中满是惧怕神色,却殊无懊悔之意,末了说道:
「……我用剪刀将父亲刺……刺死,那……那冷氏还……还被绑在床头……蒙着
眼,我当时……吓……吓得扔下剪刀就跑到了薛姨娘房里,然后……然后与她欢
好,便……便忘了此事……」
堂中诸人无不瞠目结舌,这高文垣年岁不大,说起弑父之举却娓娓道来,虽
自言当时极其害怕,却能转眼便奸淫庶母,说是人面兽心毫不为过,尤其他此时
说来,竟无丝毫懊悔之意,更是惹得众人侧目。
江涴沉吟片刻,随即问道:「本官问你,弑父之举,是你筹谋已久,还是忽
然动念,怒火攻心之下仓促为之?那薛氏可曾指使于你?」
高文垣闻言一愣,急忙说道:「此事实乃小人一时激怒攻心仓促所为,与薛
姨娘毫无关系!她也是事后方才得知,此前确实毫不知情!」
「你既然自承弑父之罪,如此也就罢了,将来自然便要明正典刑。只是那薛
氏明知你弑父杀人,还与你勾连一处云雨不休,却也有包庇之嫌,」江涴吩咐衙
役拿了罪状与高文垣签字画押,这才继续说道:「来人!传令下去,将高家妾室
薛氏缉拿归案!并将当日前来告官诸人传唤至此问话!」
高文垣一听便急了,明明早与彭怜约定,只要自己认罪,便放过薛姨娘一马,
如今自己签字画押完毕,为何竟还要追索于她?
他有心叫喊却又不敢,只是死死看着彭怜,盼他信守承诺。
彭怜目不斜视,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关一般。
高文垣急怒攻心,高声喊道:「你……你……」
早有衙役将他架起,此时高文垣已是死囚之身,见他张嘴便要大声叫嚷,一
个衙役随手抽出腰中铁尺,直接便将他牙齿拍碎,随即带离大堂。
江涴一声令下,自有下属前去办事,大堂中刚静下不久,两名仆妇搀着一个
年轻女子来到大堂。
女子换了一身青布衣衫,一头秀发梳拢脑后,她面色苍白如纸,已然瘦的皮
包骨头一般,唇瓣全无血色,上面道道皲裂,不是两名仆妇扶着,只怕连站立都
极其困难。
「民……民女冷香闻……叩……叩见大人……求大人……为民女伸冤……做
主……」
两名仆妇松开手臂,冷香闻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趴倒在地,口中声音沙哑,
除了左近衙役,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些什么。
她明明换过衣衫洗过身子,比及之前恶臭扑鼻不知状况好上多少,但众人眼
中,对她却更加怜悯起来。
方才高文垣亲口承认弑父乱伦罪状,死到临头仍旧不知悔改,冷香闻因他蒙
冤入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归根结底,祸根却在高家太爷高升身上。
不是高升作恶多端强抢民女强纳为妾在先,养而不教受子屠戮反噬在后,冷
香闻也不会如此身陷囹圄、几乎便要含冤而死。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堂上众人虽都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却还是生出恻隐之
心,只是溪槐众吏都受过高家不少恩惠,此时战战兢兢,那份恻隐之心便微乎其
微。
「去取张椅子,再煮些米粥,」江涴吩咐一声,对堂下冷香闻说道:「冷姑
娘含冤受辱,身陷囹圄,此事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你且一旁安坐,看本官审断本
案!」
早有下人搬来椅子扶起冷香闻坐在一旁,堂中只有江涴三位大人坐着,溪槐
一众官僚俱都站在一旁,冷香闻躺进太师椅中瘫软下来,枯槁面容上,却流下两
行清泪。
时辰不大,又有衙役前来禀报:「启禀大人,高家家主高文杰及当日几位证
人带到,那薛氏却不在府中。」
江涴闻言一笑,探身向前对蒋明聪说道:「如此,倒要劳烦蒋大人了。」
蒋明聪老神在在一直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皮笑道:「大人有令,下官
敢不遵从?只是一人为私,两人为公,还请大人再为蒋某指派一人同往才是。」
江涴看了眼一旁武将伍文通,「不如伍大人与蒋大人同去如何?」
伍文通起身躬行一礼答道:「卑下遵命!」
蒋明聪又道:「还要与大人借一人用。」
江涴一愣,笑着问道:「蒋大人欲借何人?」
「大人治下,彭怜彭大人年轻有为,如今任着溪槐教谕,若能将他借予下官,
那犯妇薛氏只怕难逃法网。」
江涴眉毛一挑,「彭怜何在?」
「下官在!」彭怜侧身出列,凛然答应,神态不卑不亢,却是从容至极。
吕锡通后背汗水湿透衣衫,见状不由心中暗自腹诽,心说你二人这是唱戏给
谁看呢!谁不知道你们狼狈为奸,这彭怜不过是你江涴派来的恶狗,这会儿一唱
一和,真当旁人是傻子么?
「既然蒋大人垂青于你,你便与他二人走上一趟,到那高府仔细搜检,勿要
跑了那犯妇薛氏!」
「下官领命!」彭怜拱手一礼,冲蒋明聪与那武将行了一礼,便即闪身一旁,
等二人一同出发。
蒋明聪微微摆手,与伍文通拱手一礼,随即二人并肩出门,彭怜紧随其后直
奔高家。
三人去远,江涴一拍惊堂木,轻声喝道:「来呀!带高家管家高泰!」
吕锡通唬得心头一跳,情不自禁抬眼瞥了下案后江涴,心说怎的上来直接便
审高泰,要么先审高升身边丫鬟,要么先审那高文杰,这高泰不上不下,为何最
先审他?这江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一人被衙役押解进来,此人眼泛血丝,面现惊惧之色,到堂前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口呼青天大老爷不止。
江涴眉头一皱,喝道:「休得聒噪!高泰,我且问你!当日你可亲见,是此
女刺死你家老爷高升?」
高泰哭嚎之声戛然而止,看了眼冷香闻,随即直截了当说道:「小人未曾亲
眼看见,小人进屋的时候,老爷已然断气,这位冷小姐却被绑着手脚蒙着双眼躺
在榻上……」
江涴一拍惊堂木,「此事你为何当初不说!」
高泰吓得一跳,半晌才道:「小……小的当日见老爷去了,便将此事禀报了
大爷,是大爷说……说让我等将此事推到……推到冷姑娘身上……」
江涴冷笑一声,轻声喝道:「如今本官怀疑你等奴仆勾连一起谋害家主,你
可想过,如何辩解?」
江涴此言,可谓将「官字两张口」诠释得淋漓尽致,若是无那高文垣认罪在
先,那高文杰既有动机又有实力,这般怀疑却是顺理成章。
高泰吓得身子酥软,直接趴伏在地叩头不止说道:「大人明鉴!大人开恩!
小人便是多长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图谋害主啊!」
「本官问你,你母亲却是如何死的?」
「这……」高泰一愣,随即继续磕头不止,连声说道:「老爷明鉴!老爷圣
明!小人母亲昔年被那高升奸污多次,而后含恨投井而死,此时小人藏于心中耿
耿于怀,不想大人竟是从何得知……」
「所以你就借机暗害家主,而后栽赃他人么?」
「啊?」高泰一愣,心说这都哪跟哪啊,不住磕头说道:「大人饶命!大人
开恩!小人真有那般血气,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才为母报仇!大人明鉴,大人开
恩呐!」
「好了好了!聒噪!」江涴眉头微皱,一摆手道:「将人带下去,带高升身
边丫鬟彩雯!」
江涴胸有成竹,审完高泰又审了高升房里大丫鬟彩雯,又将高文杰身边伴当
高举审了,这才吩咐师爷传高文杰进来。
高文杰在外面等了许久,这会儿双腿发抖,走路便有些顺拐,他身后一段衣
摆夹在腰带之中,露出好长一段绸裤,显然惊慌之下不及整理仪容,显得极是狼
狈。
「高文杰!」江涴一拍惊堂木,「你可知罪!」
高文杰毕竟见过世面,不是一众家奴可比,他有功名在身见官不跪,此时躬
身垂首,闻言抬头问道:「大人明鉴,却不知在下何罪之有?」
「哼!事到临头还如此狡辩!我且问你,当日你父遇害身亡,你可曾亲眼所
见?」
「在下……在下未曾……未曾亲见……」高文杰额头渗出一滴汗珠,连忙取
出手帕擦了下去。
「既然未曾亲见,何以笃定,你父便是冷香闻所害?」
「在……在下进屋时,只……只见老……老父亲躺卧床上,身上渗……渗满
血渍,那……那冷氏手中便……便握着一把沾血的剪刀,是以才……才……」
「啪!」惊堂木骤然一响,江涴大声喝道:「信口雌黄!你那府中管家高泰、
丫鬟彩雯、伴当高举俱已招认,当日你进屋之时,冷香闻明明手脚受缚、双目蒙
纱,不是你栽赃陷害,这剪刀又如何能到她手里?」
「你明知胞弟高文垣与庶母乱伦而后弑父,为免家丑外扬,这才诬陷他人!」
江涴声色俱厉,冷冷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此巧舌如簧,试图蒙骗
本官,你真当本官是好耍弄的么!」
「在……在下不……」高文杰被人揭破心思,登时乱了阵脚,言语期期艾艾,
哪里还有平日从容样子?
江涴随手掣出一支令箭扔到阶下,大喝说道:「与我杖责五十,杀杀他的威
风!」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高文杰吓得身躯一软跌倒在地,左右衙役自
有专人出列,将他一把夹起押将出去便要行刑。
一旁师爷俯身江涴耳边小声说道:「大人慎重,他有功名在身,小心被人抓
住把柄,说您有辱斯文……」
江涴冷笑一声,「斯文?莫说他一介秀才,老夫打便打了,便是他做下这等
丑事,难道不是有辱斯文在先?」
门外响起惨嚎之声,堂中诸人无不侧目。
江涴亲临溪槐断案,连审数名人犯证人,唯一请出刑罚,打的还是高文杰。
虽说高文杰不如乃父熟谙人心,仓促接手高家上下,至今也无过人之举,但
他毕竟是高家长子,实实在在的高家族长,不看僧面看佛面,高家二爷远在京师
上达天听,江涴说打就打,实在是丝毫不给高家颜面,如此一来,两方岂不便是
彻底撕破脸皮?
吕锡通却一身冷汗,江涴其人老谋深算,若非有把握将高家牢牢钉死,哪肯
如此明目张胆得罪高家?
他心中一突,忽然想起妻子当日所言,眼前此情此景,难道当真竟被妻子言
中,这高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被江涴抓在手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按图索骥
高府门前,灯火通明。
一众兵卒将高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彼此相隔丈余持枪而立,夜风呜咽,众
人肃然无声,屹立风中,纹丝不动。
蒋明聪下了马,指着一众兵卒笑道:「伍大人练的好兵!若是边关兵士尽皆
如此,哪里还怕北疆蛮夷来犯?」
伍文通笑道:「蒋大人谬赞了,若论带兵打仗,王爷才是我辈楷模,伍某可
不敢以此自夸!」
蒋明聪笑着点头,随即与彭怜说道:「彭大人日后不妨与伍大人多多亲近,
他是江大人心腹,与蒋某有旧,倒不是外人。」
彭怜拱手笑道:「日后还要伍大人多多照应。」
伍文通笑笑摆手,并不与他过多言语。
蒋明聪毫不意外,率先步入高府之中,径自朝后院走去。
高府被兵卒团团围住,高家上下俱已知悉,此时各房中都亮着灯,只是家规
森严,却无人出来吵吵嚷嚷。
高府二管家一路小跑请来高家二太爷高孝严,将一行三人拦在后院入口。
高孝严颤颤巍巍拱手问道:「三位大人远来是客,不如请到中堂稍坐,饮杯
热茶可好?」
蒋明聪拱手笑道:「老人家容禀,本官受知州江涴大人指派,前来高家搜索
人犯薛氏,还请老人家让到一旁,让我等搜索一番回去复命。」
高孝严一愣,「薛氏?哪个薛氏?」
「便是高升小妾。」蒋明聪随手一挥,身后亲随上前,将高孝严生生架到一
旁。
「大人留步!我家侄儿却是京师户部郎中,还望大人看在同朝为官面上手下
留情!」
蒋明聪头也不回,大手一挥笑道:「老人家放心,蒋某自然手下留情!」
三人大步流星,直奔后花园而去,高孝严颤颤巍巍随在身后远处,高声吆喝
道:「大人慢走,莫要惊了家中女眷!」
蒋明聪仍是摆手,却再也不肯言语。
伍文通眼力通达,早看出彭怜暗暗引路,蒋明聪从善如流,心中不由暗暗惊
奇。
他知道彭怜是江涴故旧之子,对他淡淡以示划清界限,如今看来,江涴派他
前来溪槐倒也有些道理。
三人直入雨荷所住房舍,蒋明聪一声令下,身后随行兵卒随从立即四散翻检
起来。
彭怜走到窗前,在那青砖上用力一踩,随即若无其事走开。
伍文通看在眼里,不由暗中惊奇,这少年看着结实强壮,脚上力气倒是可观,
一脚踩碎青砖,换了自己怕是要费好大力气才行,看他如此举重若轻,只怕那青
砖早就有了裂缝。
蒋明聪叫过一名亲随,指了指那处碎裂青砖。
那亲随过去将青砖翻起,自然找到下面那把特异钥匙,将其献给蒋明聪。
蒋明聪与伍文通笑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却不知这把钥匙能打开哪把锁?」
伍文通笑道:「那犯妇薛氏不在此间,咱们不妨换个地方找找。」
他早看出彭怜只怕早与蒋明聪勾连好了,干脆推波助澜,省的二人虚情假意
演戏尴尬。
蒋明聪暗赞伍文通识趣,率先出门,仍是由着彭怜指引,来到后院花园假山。
彭怜站在假山入口处逡巡几步,蒋明聪眼力极好,一眼看出假山特异之处,
随即信步前行,当先离了甬道,走到山石之后。
伍文通转头看了一眼彭怜,便也亦步亦趋跟上前去。
彭怜紧随其后,走到里面时,蒋明聪已经站在那扇铁门之前,拿着那把自雨
荷房中搜检而来的钥匙来回比量。
蒋明聪回头看了彭怜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拧动
打开铁门。
一道台阶露了出来,蒋明聪又回头看了彭怜一眼,见彭怜满脸不耐神色,知
道自己太过小心,不由自嘲一笑说道:「年纪大了,胆子便小了,真是越活越回
去了!」
他一振袍袖,当先进入密室。
彭怜让到一旁,直到蒋明聪所带随从尽数进了密室,这才随后进去。
前面众人已经在密室中翻翻检检,彭怜见四下无人,闪电般出手打开门口那
间密室,随即大步前行,赶到主室与蒋明聪等人汇合。
蒋明聪手下随从也非泛泛之辈,竟已找到了小室入口,彭怜进门之时,便连
那书架后的密室都已开启。
彭怜心中暗自赞叹,眼前众人还只是借口搜人这般搜检,若是真个抄家,只
怕高家什么隐秘之物都无所遁形。
他心中也暗自警醒,所谓密室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看之前蒋明聪那般轻
易便发现假山入口,想来便即自己不曾提前探查明白,以蒋明聪之能,发现假山
异样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蒋明聪走出小室,拍了拍手对彭怜说道:「这高家人忒也奇怪,怎的弄了这
么个严实密室,却只放了些青砖瓦砾当成宝贝!」
彭怜面色微热,侧过头去并不理他。
伍文通将存放淫具的密室翻检了一遍,忍俊不禁说道:「高家人贪淫好色,
这密室里众多器物倒是稀罕,只是贵重的倒是不多,就这几根假鸡巴倒是翡翠雕
成的,大概还值些银子。」
蒋明聪随手接过打量几眼,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倒是块好玉,拿去磨个簪
子做方印章倒也不错,伍大人留着?」
伍文通连连摆手,「伍某正是盛年,大概还用不到这个东西,蒋大人若是喜
欢,不妨留着。」
蒋明聪神情自若,点点头将那翡翠阳具塞进袖口,淡然说道:「蒋某年岁渐
长,家中妻妾倒也能用的着此物,里面还有不少,都装了本官一起带走。」
他转头看向入口,不由奇怪问道:「倒也奇了,那高家爷孙怎么没跟着进来?」
彭怜假装糊涂,伍文通叫来一个亲随,吩咐他去室外看看,不大一会儿亲随
回返,说入口被一扇石门堵住,外面的人进不来了。
蒋明聪转头要看彭怜,随即生生忍住,动作极为僵硬转过头去,大手一挥喝
道:「走,过去看看!」
他步履轻快,几步赶到入口,猫腰进了小室,半晌才大喊道:「伍大人!不
得了!不得了啊!」
伍文通也是玲珑剔透之人,闻言连忙闪身进去,却见蒋明聪托着一件金帛华
服双眼放光,他连忙仔细端详,却见上面绣满金龙,虽然从未见过,却仍能猜出
来,这物事便是此行目的之物。
「这……这是龙袍?」
「这是前朝龙袍!高家私藏此物,反意已是昭然若揭!」蒋明聪手捧龙袍冠
冕,大声呼唤彭怜入内一同见证。
伍文通不知究竟,心中暗忖,要么就是江涴故意陷害高家,要么就是蒋明聪
彭怜故意陷害高家,真要高家有心造反,留着前朝的龙袍冠冕算怎么回事?
前朝覆灭百七十年,莫说留的只是衣冠,便是前朝帝室子孙站在这里又有何
用?
但是私藏龙袍冠冕,还是前朝皇室遗物,毫无疑问便是谋反大罪,高家取死
有道,倒也无话可说。
蒋明聪吩咐手下装好搜检得来诸物,又将龙袍冠冕妥善装好,这才回到县衙
与江涴复命。
那高文杰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一旁趴在地上正在招供当日如何陷害民女冷香
闻,一听从家中搜出龙袍冠冕,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江涴隐忍多年,对高家早就恨之入骨,眼见时机一到,便即下令,仍由蒋明
聪等三人合力查抄高府,将高府上下尽数下狱待审。
天色将明,这边一声令下,高府门外兵卒很快便动作起来,一时间高家鸡飞
狗跳、哭嚎阵阵。
高家妇孺本就被之前众人搜检弄得鸡飞狗跳,此时兵卒入府,更是弄得人仰
马翻,许多妇人衣衫不整便被扯下床来,于凄凉晨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被兵丁
揩油更是不计其数。
院中孩童哭声阵阵,妇人抽泣哽咽之声此起彼伏,有那血性男子言语声音大
些便惹来一阵拳打脚踢乱棍相向,吵嚷片刻,便即再无声息。
彭怜站在前院廊檐之下,看着一众高家家人被兵卒解衣散发押解出门,心中
颇为不忍。
这些人中,除却少数高家子弟亲眷之外,俱是无辜牵连其中,因此遭遇横祸,
许多人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彭怜才是始作俑者。
彭怜摇了摇头,暗想当日练倾城规劝自己,高家怙恶不悛,才有今日大祸临
头,自己不过恰逢其会,为天下生民计,也该检举揭发,不致百姓生灵涂炭。
他下山数年,世间繁华入眼,虽有少数贪官枉法、豪强肆虐,然则这天下终
究还算太平,街头巷尾摊贩不绝,庶民生计仍算可观。
彭怜熟读史书,深知自古王朝从无永恒,晏家王朝百七十年,气运仍在,此
时意图造反之人,不过是为一己私利,尤其那安王余孽自己便是姓晏,换个晏家
人上来,未必就比当下好些。
于他心中,这天下姓甚名谁并不要紧,百姓安居乐业才是至关紧要,是以此
时虽然心中微微自责,不过眨眼之间,那份内疚之心,便也烟消云散。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彭怜心中忽然有了一份「为天下人请命」之感,他忽然
想到,那些名垂青史之人,是否也是因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彭大人!彭大人!」
彭怜被人从思绪中唤醒,转头一看却是蒋明聪过来唤他,连忙肃然行礼答道:
「蒋大人?」
蒋明聪一摆手,对彭怜说道:「方才伍文通派人来报,高家宅院西南角处有
间家庙,里面住着一位女尼,说看着不像凡俗之辈,要请你我二人过去看看再做
定夺。」
彭怜一愣,随即笑道:「蒋大人自行处置便是,下官人微言轻,倒是不必非
去不可。」
蒋明聪笑道:「你是江涴座下红人,我是巡按大人前部先锋,伍文通虽是江
涴亲近之人,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他压低声音笑道:「伍文通当年曾是王爷麾下,江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
是他是太子党羽,对王爷旧部多少有些提防之心……」
彭怜一听便即明白,伍文通才干过人,以江涴胸襟抱负,自然要用他建功立
业,两人相得益彰,却不能不考虑朝中诸人心思,所谓若即若离、公私分明,大
概便是此意。
若是自己不去,伍文通自然代表不了江涴,他一人分饰两角也不合规矩,一
念至此,彭怜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与大人同去便是。」
两人亦步亦趋,由着下人引路,来到高家宅院西南一隅,却见一处院落寂然
耸立,门上挂着一方陈旧牌匾,上书「清心」二字。
那牌匾陈旧不堪,院门却仍厚重端方,门上铺首金漆如旧,此时开向两边,
露出里面深深院落。
伍文通等在门口,与蒋明聪见礼过后说道:「二位大人请了!据高府下人所
言,此处乃是高家家庙,只是十数年中未曾启用,里面住着一位老尼,高家下人
每日送些饭菜放到门口,却是从未有人见过那老尼真容……」
「官兵搜到此处进去一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报到伍某这里,我也不好定
夺,因此请两位大人过来,一起商议商议。」
蒋明聪双手拢在身前,淡然问道:「伍大人见过这位女尼了?」
伍文通面色微红,挠了挠后脑笑道:「远远看了一眼……看了一眼……」
蒋明聪微微点头,转头看了彭怜一眼,随即迈步进院。
彭怜心中极是好奇,莫说伍文通麾下兵卒训练有素,高府上下也算美女如云,
连番搜检下来,这些兵卒不知揩了多少油,便说伍文通这般人物,什么场面不曾
见过?一个老尼而已,何至于这般扭捏作态,仿佛见到如何不得了的人物一般。
彭怜让行半步,伍文通却不肯随后进入,只说自己已然见过,便不再进去看
了,只等蒋明聪彭怜出来商议便是。
彭怜更加好奇,倒也不与他客气,抬腿信步而入。
庭院之中与别个院落并无不同,只是几株海棠修剪整齐,院中扫得极是洁净,
几乎称得上纤尘不染,尤其青石绿瓦,苔痕上阶,明明远处喧嚣吵闹,此间却显
得无比清幽。
伍文通麾下兵卒都等在院外,彭怜心中暗暗称奇,能让这些莽夫退避三舍,
这老尼到底有何神通?
正房厅堂中门大开,蒋明聪信步而入,彭怜也不客气,慢他几步,也抬腿入
内。
厅堂之中不过都是些寻常摆设,唯独中堂挂着一幅巨大牌匾,上面只写了
「慈悲」二字,笔力柔和含蓄,锋芒藏而不露,濯濯然一股水润之意扑面而来。
西边却是一处明厅,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宝相观音图,图下一张紫檀桌案,其
上香烟袅袅直上,更增此间一抹幽静。
桌案之前,一方灰布蒲团摆在当地,上面跪坐一位青衣女子,此时背对蒋明
聪彭怜二人,只是喃喃低语,须臾过后,「咚」一声木鱼轻响,旋即便又悄然无
声。
那女子单看背影,便知非是一般人物,无论如何称不上一个「老」字,一眼
望去只觉孤高挺拔、清冷出尘,其中却另有一份别样媚意,竟是扑面而来。
蒋明聪随侍王侯,世间绝色见过不知凡几,其中或妍或媚、或雅或淫在所多
有,自己家中也是妻妾成群,却也一见之下呆在当地。
彭怜身边俱是天香国色,亲母岳溪菱、小妾洛行云行云等女更是倾国倾城之
貌,之前他还心中暗自笑话伍文通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纵是这女子再如何貌
美,又何至于这般进退失据?
只是当他目光落在女尼身上时便被牢牢吸引,那背影便似乎有无上魔力,让
人一望便有倾心之感,而后便再也移不开双目。
那女尼明明衣衫朴素毫无惊人之处,却凭着天赋异禀,一身得天独厚美妙线
条,将一件朴素衣衫撑起别样美感,尤其她头戴僧帽露出颈间一抹白腻肌肤,被
这满堂轻烟与一身素淡衣衫衬着,更显莹白似雪、璀璨夺目。
她身上衣衫裁剪得宜,自上而下自然垂落,却因微风阵阵吹拂,腰间衣摆起
伏显出纤细腰肢,身形玲珑剔透,仿佛盈盈不足一握一般。
在她身上,一双雪白步履纤尘不染,度其大小不过五六寸上下,其中脚掌如
何大小,自然不问可知。
彭怜家中美人众多,洛行云脚掌便精致小巧,与此女尼相比,却也略略大些,
他心中暗暗对比,只觉此女便是这般跪坐在地,身姿也如是挺拔,以此观之,只
怕与家中妻女身形相当,只是如此曼妙苗条,倒是像极了当日应白雪栾秋水久病
初愈模样。
「咚!」
又是一声木鱼轻响,彭怜回过神来,却见蒋明聪仍自盯着女尼背影看得入神,
彭怜不由暗自惊讶,心说蒋明聪好歹也算见过世面之人,怎么这般不堪,看得如
此专注?
他缓步上前,却见蒋明聪双眼眯起,面上神情起伏变幻不定,忽而满面柔情
似水,忽而一脸咬牙切齿,似要择人而噬。
彭怜心中一动,转头再去看那女尼,忽觉心旌摇荡,脑海之中绮念丛生,胯
下阳物竟是瞬间昂扬起来。
世间女子,有那天生媚骨之人,便如柳芙蓉樊氏一般,让人一见便暗生情欲,
产生许多非分之想,也有如练倾城一般,本身便天赋异禀,后天浸淫风月场所多
年又习练双修秘法,言谈举止便自带一股淫媚,让人一见之下便即引动色心,寻
常男子根本难撄其锋。
但眼下女尼散发如此媚意,绝非自然而然,想及方才伍文通那般作态,彭怜
心知不妙,澄心决自然流过心田,他心智瞬间清明,脑中情欲却挥之不去,见蒋
明聪仍自失神,连忙撮唇轻声一喝。
「咄!」
他一身玄功皆是得自玄阴师叔祖,如今炼化已近三成,虽是十六七岁年纪,
修为却已无比深厚,此时舌绽春雷,虽然声音不大,却如雷霆一般在蒋明聪耳边
炸响。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身形一震,蒋明聪却是悚然一惊,随即清醒过来,他面
色一红,一挥袍袖遮住身前凸起,转头看了一眼彭怜,随即摇头苦笑说道:「多
些彭大人相救……」
他不敢再看,说完便转身离去,三两步走到院外,与伍文通一起分列左右,
再也不敢朝院内多看一眼。
屋中再无旁人,彭怜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看着女尼寂然不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分外妖娆
禅堂之内。
彭怜双手负后,心田澄心决始终不停,看着那女尼背影赏心悦目,不由赞叹
说道:「师太天赋卓绝,这份神奇功法,却是本官平生仅见。」
女尼头也不回,却轻轻放下手中木槌,轻声恭维说道:「大人神功盖世,轻
声一喝便能破去贫尼天生色相……」
女尼声音清脆娇柔,软糯中竟似自带一股香甜气息,区区十余字一经出口,
便仿佛黄莺出谷一般悦耳,又似余音绕梁一般缠绵悱恻,尤其话语中自带一抹湿
润之意,不由让人想入非非。
彭怜道心坚定远超平常修道之人,又有玄阴师叔祖神功加持,更见识过练倾
城柳芙蓉樊氏等女过人淫媚,面对这般诱人声色,定力已是世间绝顶,却仍被女
尼两句话说得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他牢牢守稳道心,听任胯下阳根跃跃欲试,轻声一喝说道:「既然知道本官
能耐,还不收了功法、引颈受缚?真要逼本官祭出降妖伏魔之法辣手摧花么?」
「呵……」女尼轻声一笑,随即双手扶膝,缓缓站起,头也不回说道:「贫
尼年近半百已然时日无多,哪里还称得上『花』?」
眼前女子只是站起身来,动作缓慢轻柔本来平常,只是一静一动,便似有万
种风情扑面而来。
彭怜双目微眯,心中澄心决越来越快,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万千绮念,
右手食中二指戟指成剑,胸前划出一道圆弧,昂扬剑意蓄而不发,便要在自己心
神失守之前痛下杀手。
女尼仿佛浑然不觉一般悄然站起,她将双手横在胸前,随即缓缓转过身来。
随她腰肢转动,身上青灰僧袍自然垂落旋转出一道倾斜线条,更显曼妙精致。
彭怜道心动摇,自觉已是崩溃边缘,他很想就此挥出指尖击毙妖尼,却又极
其渴望,想要看看女尼面容究竟如何。
只是背影已令天下男子心魂荡漾,面容又该是何等诱人?
彭怜强忍心中绮念,手上劲力引而不发,天人交战之下,终于见到女尼秀美
容颜!
却见一顶青灰僧帽之下,一张白腻俏脸不施粉黛,额头光洁莹白,双眉淡淡
微挑斜挂,一双妙目媚视烟行,两汪秋水奕奕横波,一段琼鼻粉嫩高耸,一点樱
唇笑意盈盈,唇边一洼浅浅梨涡,却似装不下满脸无边媚意。
那俏脸明明不施粉黛,却已俏美如画;明明不苟言笑,却仿似春风拂面,笑
语嫣然;明明眼角数道浅纹诉说女尼年岁不小,面容却又似青葱少女一般仿佛青
春不老、岁月无妨,她只是淡然站在那里,便仿佛一缕化雨春风拂面而来,让人
心神沁润,如饮琼浆玉露,甜彻心扉,又如陈酿多年美酒乍开泥封,醉人之意侵
入骨髓。
彭怜心头激荡已至极限,手中剑指堪堪便要激发,忽而被这化雨春风吹拂散
去心中无数绮念,道心忽而凝定沉稳下来,胯下阳根虽然仍情难自禁,心中情欲
却已淡去不少。
女尼面容俊俏风流,其中媚意澎湃不绝,却又掺杂一抹清净之意将其中和不
少,只是如此一来妩媚稍减,却又多了一份杂糅混合之美,让人爱恨交加、无可
名状。
只是彭怜道心修为本就不同凡夫俗子,他之视如无物,换做蒋明聪这般世俗
男子前来,只怕仍要神魂颠倒、心智迷乱。
女尼秀目低垂,扫见彭怜腿间凸起,见他神情凝定不受影响,这才不动声色
微微叹气垂首说道:「贫尼谢过大人不杀之恩。」
彭怜收敛指尖锋锐之气,好奇问道:「为何师太不转身时如此引人遐思,正
面相对,虽也面容娇媚世所罕见,却没了那股子泼天媚意?」
女尼神情淡然,轻轻摇头说道:「贫尼清修十余年,默诵佛经千万遍,终于
将这骨子里天生媚意压制一二,于这背影所现,却实在是无可奈何。」
彭怜瞬间了然,此女天赋异禀,根骨间媚意天成勃然而发,虽以佛法加持涤
荡身心洗去铅华,终究力有不逮难竟全功,背后媚意先天而发,常人自然难以抗
衡。
只是背影便即如此吓人,若是并无佛法加持,这正面冲击,又该是何等强烈?
彭怜心中既是好奇又极为惋惜,虽是明知自己抵挡不住,但不能亲眼目睹此
女当日绝代芳华,终究还是一桩憾事。
「如师太所言,这般媚功竟是天赋而来,不是后天修炼所得么?」
女尼垂首敛目,轻声说道:「贫尼身负淫邪罪孽,少年时引得无数灾祸加身,
而后一心向佛镇压心魔,至今方有小成,此中艰辛,实不足与人道也。」
彭怜轻轻点头,随即抬起一指,一道凛冽罡风沛然激发,直奔女尼面容而去。
女尼浑然不觉,眼见罡风便要及体仍是全无动作,彭怜眼见于此,情知此女
殊无修为在身,这才随手一挥,那道罡风瞬间消散无形。
女尼双手合十横陈胸前轻声吟唱:「阿弥陀佛,大人宅心仁厚,却是高家之
福。」
彭怜眉头一挑,好奇问道:「你明明毫无修为,为何竟知我试探于你?」
「贫尼不曾习武,却能审时度势,看透人心,大人疑我藏私存心试探,却又
不肯轻易伤人性命,宅心仁厚,由此可知。」
彭怜微微点头,随即问道:「师太既然住在此间受高家奉养,却不知与高家
是何关系?眼前高家覆灭在即,师太方外之人,倒是能免受牵连。」
女尼轻轻苦笑,摇头说道:「高家待贫尼不薄,此番蒙难,贫尼本就难辞其
咎,惟愿舍此戴罪之身,以赎无辜之人性命……」
彭怜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师太既已出家,便是方外之人,超脱世俗,看
淡生死,何必还要牵涉红尘中事?」
女尼轻轻叹息,低声说道:「贫尼避世多年,余生虽有牵挂,终究无能为力,
若能以此无为之身救下诸多无辜性命,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欲言又止,彭怜却有所察觉,只是摇头说道:「事已至此,多言只怕无益,
师太不如缄默不语,不让高家罪加一等才是。」
女尼蓦然抬头,看着彭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轻轻点头说道:「大人所
言有理,倒是贫尼想得简单了。」
彭怜微微点头,随即转身出来,与大门两旁凝神而立两位大人拱手说道:
「两位大人,这女尼非是高家宗族亲眷,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蒋明聪拈须说道:「既不是高家宗族亲眷,又是化外之人,自然便该遣散,
但这高家牵涉谋反,此女未经审判便即放走,于你我只怕干系重大,最好是择一
处隐秘所在将她幽禁,而后慢慢访查,如此才能万全。」
伍文通连忙点头,「此言有理,设若不然就一刀杀了,免得留下后患。」
彭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伍文通管着军旅,真要将这么一个妖娆尤物带在
身边,只怕军心动摇,只是他能立即痛下决心一杀了之,这份狠厉和远见卓识,
倒是让彭怜刮目相看。
自古红颜祸水,世间绝色便如价值连城之瑰宝一般,有德者享之自然得意,
无德者据之则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此女修佛多年,一身媚意已然有所淡化,却仍如此荡人心魄,三人心知肚明,
高家深宅大院中藏着这般一个尤物,其中必然牵涉众多,若不细细盘问就此放了,
将来高家人检举此事出来,只怕三人俱都脱不了干系。
杀自然是杀不得的,伍文通自是毫无所谓,杀与不杀与他皆是关系不大,蒋
明聪彭怜却是高家谋反一案首功之人,若就此杀了,日后追问起来,岂能轻易脱
身?
此女太过特殊,便连搜检官兵亦是不敢生出丝毫染指之心,蒋明聪与伍文通
更加清楚,莫说如何关系重大,这般妖娆女子,便不考虑玷污佛门惹来反噬,单
是两人年纪,便不敢轻易招惹。
蒋明聪看向彭怜,其意已是昭然若揭,杀不能杀,自然便要金屋藏娇,他自
己自然不便,彭怜家中却莺莺燕燕娇妻美妾成群,多藏这么一个女子,倒也算不
得什么。
彭怜一愣,有些不情不愿说道:「下官收入微薄,家中不过勉强糊口,哪里
养得起别人?」
蒋明聪连忙说道:「高家财雄势大,这般抄家必然所获颇丰,彭大人委屈委
屈,一会儿东西查抄上来,可着彭大人挑拣如何?」
魏博言代天巡狩,江涴牧守一方,二人联手,高家瞬间覆灭,抄家一事江涴
安排得滴水不漏,蒋明聪代表魏博言,彭怜代表江涴,伍文通一旁监视,众人瓜
分高家财物,正是题中应有之意。
云州地处西南边陲,与京师相隔几近千里,来往不便,地方官员便有临机处
置之权,江涴身为云州知州,手握当地军政大权,肃反平叛,本就是份内之事。
魏博言代天巡狩江南,手握天子印信,杀伐决断,权柄更是惊人,高家若是
走通魏博言门路,凭他手中权力,处决冷香闻丝毫不是难事。
处置高家之事,魏博言未曾出面,与江涴也无只言片语往来,只是派遣蒋明
聪前来,他与江涴心有灵犀,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各取所需,倒也相得益彰。
彭怜明知推却不过,只得无奈点头,心中暗自琢磨,若那女尼不是佛门弟子
倒也罢了,以她体态妖娆,自己多个禁脔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她既然避世出家,
养在身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与自己又有佛道之别,多少便有些不伦不类,为今
之计暂且如此处置,日后寻个合适机会将她打发出去便是。
他心中计议已定,仍是苦着脸说道:「便是多些金银分润,只怕也非长久之
计,下官丑话说在前面,将来家中后院失火,却要将她送到蒋大人府上的。」
蒋明聪目不斜视,不置可否说道:「那就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三人计议已定,彭怜重又入内,与那女尼说道:「师太请了,此间纷乱,烦
请师太关门静修,外面有兵卒把守,等夜里无人时,下官再来将师太接走。」
女尼点头答应,重又回到蒲团坐下诵经。
彭怜带上房门,出来吩咐兵卒看好院门,这才与蒋明聪伍文通同至前面院子
查看查抄之物。
高家财雄势大,族中子孙众多,多年积蓄之下,财富殷实非是寻常人家可比,
此时未及正午,天光斜照,高墙阴影之下,已摆满了数十个硕大木箱,彭怜一眼
便认出,那是高家密室中盛放金砖的木箱,却被人将其中青砖扔掉,专门用来盛
放高家查抄搜检所得财物。
中堂门外台阶之上摆着一方书案,几位书吏正自忙碌登记造册,院中站着二
十余位兵卒,手中刀枪明晃晃闪耀白光,与院中珠玉金银光彩相映成辉。
彭怜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上前一步,于蒋明聪身边悄声问道:「大人,这般
登记造册,岂不自寻烦恼?」
蒋明聪知他言外之意,不由笑道:「朝廷防着咱们上下其手,咱们也要防着
手下人藏奸耍滑,这般登记造册,为的便是警示众人,不可过于贪墨……」
「再者你看他们册上所写,『金镯子一副』,多大,多重,是否雕刻图案,
是否陈年古物,册上根本没有;再如这金丝狄髻一副,上面是否镶嵌珠宝翡翠,
多大多重也是不清不楚……」蒋明聪随手捡起箱中一件金丝狄髻,伸手抠下上面
所嵌翡翠揣入袖中,随后将其扔回宝箱,一套动作做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
一般。
「抄家灭门不是什么精细活计,也不是什么积德行善的差遣,寻常人多是不
愿掺和其中的,」蒋明聪拎起一枚金叶子看了看,「等搜刮完了,咱们再遣心腹
重新登记造册,到时候才知道该留什么、该献什么。」
他拈起一根碧玉簪子,笑着说道:「这簪子一看就有年头了,单说一根翡翠
玉簪,怕是不值多少银子,但这么一根,怕不要二三百两纹银?」
彭怜看着满满一箱玉器杂陈其中,直与乱石无异,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无奈,
不由皱眉说道:「这般随意堆放,稍微磕磕碰碰便即贬损不少,若是真个坏了岂
不可惜?」
蒋明聪笑道:「都是粗鲁汉子,哪里做得绣花功夫?来人,去捉几个伶俐丫
头过来,将这些贵重器物分拣出来用丝巾包好,莫要这般随意丢弃!」
三人进了中堂落座,伍文通一旁恭维说道:「蒋大人主持查封高府,可算得
上宅心仁厚了,卑下记得当年石大人主持查封安王余党府邸,府中女眷奸杀无数,
迟大人当庭奸淫犯官妻女,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蒋明聪端坐椅中,对案头茶盏视如不见,闻言笑道:「蒋某一身皮肉,可经
不住王爷千刀万剐,钱财也好,美色也罢,若是喜欢便搬回家去,光天化日之下
做下此等行径,如何敌得过悠悠众口、积毁销骨?」
见彭怜面露好奇之色,蒋明聪笑道:「昔年石崇锐仗着自己军功卓着、简在
帝心便恃宠生娇,查封叛党附庸宅邸,光天化日之下奸淫掳掠、肆意杀人,消息
传到王爷耳里,被王爷派人抓了推到府门处当场凌迟而死,一时间舆论大哗,王
爷因此饱受攻讦,如今想来,倒是一段佳话。」
彭怜暗暗咋舌,他见过晏修一面,只觉得对方是个平常老者,不想竟有如此
狠辣一面。
他转念一想旋即便又释然,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让蒋明聪这般人物真心拥护?
蒋明聪遥望天边浮云,叹气说道:「石崇锐是陛下派到军中大将,本意便是
掣肘王爷,被王爷这般虐杀,陛下却只是下了口谕责备,连一纸诏书都没有……」
伍文通仿佛睡着一般不言不语,彭怜却心知肚明,秦王晏修擅杀大臣,若是
寻常王侯只怕便已触了皇帝逆鳞,但晏修与皇帝一母同胞,此举所为更是稳固晏
家江山,皇帝降下口谕责备不过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厅中一时既然无语,忽而脚步声响,有人小跑进门禀报,高家女眷俱已带到
西边跨院,请三位大人前往定夺。
蒋明聪率先起身,当先一步出门而去,彭怜随在伍文通身后,打定主意看个
究竟再说,毕竟这抄家灭门之事他头一次做,弯弯绕绕太多,可要千万小心谨慎。
高家宅院占地广袤,便是跨院也有十数丈纵深,院里四周栽满花草树木,中
间一片空地之上,站满老弱妇孺。
一个书吏垂首躬身站在一旁,与三人解释道:「三位大人,左边这群,便是
高家妻女妇孺,右边这群,则是高家妾室婢女丫鬟……」
彭怜一眼望去,却是两列兵卒居中相对站立,手中明晃晃刀枪将一众妇孺分
成两块,左边赫然一群老弱妇孺只穿中衣挤在一处,右边莺莺燕燕却都是正直青
春年华的妙龄女子。
蒋明聪一手负后,抬手指着那群年轻女子问道:「高家没有年长仆妇,都是
这般年轻丫鬟么?」
那书吏低眉顺眼一脸谄媚笑道:「大人容禀,有那上了年纪毫无姿色的年长
妇人,小人自作主张,将她们约束在旁边小院,免得有碍大人视听。」
蒋明聪微微点头以示嘉许,「你这人倒是伶俐,该不会藏了些绝色在里面,
准备自己偷偷享用吧?」
那书吏本来以为拍了上官马匹,听蒋明聪这么一说,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连
忙摇头摆手说道:「小人岂敢!小人岂敢!莫说……莫说小人没……没那般胆量,
便是……便是有这狗胆,小人这身子骨……也……也经不起这些小娘折腾啊!」
蒋明聪与彭怜对视一眼,这才淡然说道:「如此最好!也罢,伍大人先挑几
个充实后宅?」
伍文通摇头笑道:「卑下这身子骨也不爽利,倒是谢过大人美意了。」
蒋明聪转头看向彭怜,「彭大人年轻气盛,不如也来挑选几个?」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黄雀之争
高家侧院。
一众莺莺燕燕挤在一处,环肥燕瘦,各擅胜场,众女只着纤薄中衣,春风瑟
瑟吹拂下,只能抱团取暖,却仍是冻得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彭怜不忍直视,听蒋明聪问到自己,这才摇头婉拒说道:「下官家中用度捉
襟见肘,可养不起这些富贵闲人。」
「嗳!彭大人错矣,这些女子,相中的便接回去享用,喜欢就留下,不喜欢
便送回来,」蒋明聪指了指高家妻女,「这群女子却是不能碰的,若是最后这谋
反罪名定下来自然都要斩首,若是定不下来,也要没入教坊,多一人少一人都是
不妥的……」
彭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多一人」之意,他看着高家妻女中不乏姿色过人
之辈,其中一两个熟媚妇人,风情竟是不输家中妻妾,正自愣神之间,忽然想到
蒋明聪话语中一处破绽,连忙小声问道:「大人说这谋反罪名竟还能有变数不成?」
蒋明聪头也不回,径自走下台阶,指着一名二十出头年轻女子吩咐说道:
「将她单独囚禁列在账册之外,王爷最喜欢这类前凸后翘、胸大腰细的妙龄女子。」
「还有这个,这个,喔,这个年岁大了些,不过倒也无妨……」
蒋明聪从婢女堆里挑了几人吩咐属下带到一旁单独关押,这才与彭怜单独说
道:「说破天去,高家事涉谋反,也只有几件龙袍冠冕,你手里那几封书信皆是
暗语写就,事实大概便是如你所言,但以此为凭便定高家谋逆,只怕难以服众。」
彭怜不由一愣,「既然如此,为何……」
蒋明聪轻轻摆手,继续缓步而行,离得众人远了,这才与彭怜轻声说道:
「巡按大人代天巡狩江南,只查了几个贪官,着实不够分量;江涴意欲任上有所
作为,与高家素有嫌隙,莫说他私藏龙袍,便是没有私藏龙袍,借着高升之死,
这盆脏水也要给高家泼在头上。」
「至于蒋某,」蒋明聪低头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追随王爷平定
安王之乱,手上安王余党性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倒不在乎
多增高家这三百多条人命。」
彭怜一愣,待要说话,却听蒋明聪又道:「王爷的意思,你不能进京会试,
更不能进宫殿前答对,世子身份今生今世只怕都不能揭晓,他心中有愧,便想着
借此案送你一场富贵,算是有所补偿……」
「所以此事从头至尾,你们都不觉得高家是否真有反意,只不过各取所需,
这才一拍即合?」
彭怜一直自诩天赋聪明,尤其他下山以来未曾受过任何挫折,身负绝世神功
高来高去,收服应白雪等绝色妇人,一路科举拿下经魁,而后出入高家,举手投
足间便将云州盘踞多年的世家大族高家覆灭,此时虽然心中略略歉疚,却也得意
万分,听蒋明聪这般一说,才知自己竟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他偷奸江涴发妻,只觉一州长官不过如此,虽也心中暗自警醒不可小瞧对方,
终究未曾想过,竟能被江涴算计其中。
至于那巡按魏博言,彭怜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尤其威名赫赫的秦王晏修都
在自己手上吃瘪,虽说不至于因此便小瞧了天下英雄,心中那份骄傲却是不可避
免膨胀起来。
蒋明聪倒是与他往来最多,这小老儿一副高深莫测模样,有时却又颇为有趣,
彭怜便有些忽略了,此人也是杀伐果决、满手鲜血的狠厉人物,不说别的,单看
伍文通这般领军将领对他如此敬重,便知其人非同凡响。
到头来,秦王、江涴、魏博言三人一起出手,将高家当作盘中餐点分割干净,
自己身在局中竟是丝毫不觉。
彭怜心中凛然,他虽不肯认了晏修这个生身父亲,却已暗暗以秦王世子自居,
若非如此,岂能这般小视他人?长此以往,只怕不知何时便要一步踏错、身毁神
消。
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心中终于惊醒过来。
蒋明聪自然不知他心念电闪,只是说道:「高家谋反板上钉钉,但是否应当
如此处置,倒是并不尽然。若是依我心思,且放你在溪槐继续摸爬滚打,慢慢摸
清高家上游下游底细,到时候整齐收网,将其同党一举擒之,才能永绝后患。」
「只是有人急不可耐,一番推波助澜之下,致有今日眼前局面……」
彭怜一愣,不由问道:「今日之事,乃是下官遣小妾送信催促,大人方才兴
师动众前来,所谓『有人』,却又是谁?」
蒋明聪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仰首望天,轻声问道:「你送信催我,却是从何
而来?」
「年前回乡路上被人截杀……」彭怜话说一半便即反应过来,「你说高家派
人截杀我等,是受人撺掇之下为之?」
「高升之后,高家子孙尽皆不肖,但做出这等损人又不利己之事来,实在过
于昏聩无能,」蒋明聪微微摇头,「以高家财力物力,这些年云州上下钻营,真
要暗中害你,何必等你出城?或者一把火烧了溪槐县学,或者绑了你家中娇妻美
妾逼你引颈就戮,他们做着谋反之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勾当,怎会如此固步自
封、昏招连出?」
「所以……」彭怜迟疑起来,「所以不是高家意图害我?」
蒋明聪抬起右手束起食指轻轻摇晃几下,沉吟说道:「高家自然是高家,只
是到底是哪个高家,这倒值得深思一番……」
「怎么还有两个高家不成?」
蒋明聪双手负在身后,悠然一叹说道:「若从安王就戮当日算起,至今已有
二十六年,高家当时名声不显,存续至今,少说也已休养生息二十余年。这些年
间,高家经营云州上下,高升在时,能令一州父母束手无为,这份实力,眼前你
可见到了么?」
蒋明聪目视彭怜,笑着说道:「密室中金银之物自然都被你悄悄搬走了,高
家如此财势,咱们这般搜检,可曾找见什么高家与官员往来之物?单凭那高文举
一个户部闲散官员,高家便能把持一州政要民生?」
彭怜默然不语,蒋明聪良久才道:「如此观之,要么高家跳梁小丑,江涴庸
碌无能,要么,就是云州上下尽是安王余党,此地已是风雨飘摇!」
他话音虽轻却是掷地有声,彭怜不由悚然一惊,难以置信问道:「天下承平
日久,这安王余党,怎么这么快便死灰复燃?」
「江涴才能卓着,这些年引而不发,只怕便是察觉其中端倪明哲保身,此番
构陷高家,既是他上进之阶,也是脱身之举,离了云州这是非之地,即便将来云
州有变,他也算是摘清了自己……」
蒋明聪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王爷十数年韬光养晦、
避世不出,沉湎酒色以此自污,却始终惦记西南一隅,唯恐日久生变,如今看来,
只怕形势不妙啊!」
「陛下有意北向用兵,却也担心西南徒增变数,因此才委派魏博言代天巡狩
江南,既是稳固后方,也是防范未然。」
「如今之计,却该如何是好?」彭怜初时还以为自己冤枉了高家,如今听蒋
明聪之意,高家谋反倒是实情,只不过众人各怀鬼胎,才将高家谋反一事弄得像
是诬陷一般。
「此事一过,朝廷自然便要旌表我等,江涴大概便要入京,魏大人嘛……」
蒋明聪摇了摇头,随即笑道:「这些女子姿色不错,高家上下贪淫好色,眼光倒
是不差,你不挑上几个充实后宅?」
想起那几位美貌妇人,彭怜不由微微心动,只是想及家中成群妻妾如狼似虎,
新近又得了练娥眉这般尤物,眼前高家妇人美则美矣,却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
他微微咬牙,摇头说道:「下官家中生计捉襟见肘,一众妻妾虎狼成性,倒是不
敢轻易招惹风流桃花,就此谢过大人美意。」
「高家这些妻女亲眷自是不能动的,万一弄得谁怀了身孕,只怕牵连不小,」
蒋明聪一脸惋惜之色,「只可惜那几个妙龄女子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便是在京
里只怕也是头牌身价,蒋某若是年轻十岁,今夜定然冒险采了她们这几朵娇花……」
彭怜深以为然,心中却满是苦涩之意。
高家财雄势大,家中女眷便自然非同凡响,尤其高家富庶多年,娶妻纳妾皆
是优中选优,所生子女纵是草包了些,样貌却都不差,其中不乏姿容不俗之人,
这些女子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任谁看了都要心生不忍。
只是若侥幸不死,这些女子便要没入教坊,到时倚门卖笑迎来送往,勉强苟
且偷生,却要饱受摧残,屈辱一生,届时生不如死,只怕又是一番劫难。
彭怜心中暗忖,高家兴旺之时,谁人想过竟有今日灾厄?自己如今意气风发,
将来官场倾轧,若是一着不慎,岂不也如高家一般下场?
尤其他身负帝室血脉,隐隐牵涉帝储之争,真若走漏风声,只怕便是大祸临
头,自己与练倾城应白雪身负武功,届时或可勉强逃命,但其余诸女,岂不便要
一如高家女眷一般,非辱即死?
彭怜心中坚定下来,眼前事了,便要挂印辞官而去,躲开这滩浑水,去过自
己的太平日子。
高府中吵嚷不休,不时响起官兵打骂之声,妇孺哀嚎哭泣不绝于耳,彭怜心
中烦恶,索性回到禅堂外面独坐,默运内功宁心静气,不再想诸多烦扰。
临近中午,下人送来饭菜,彭怜将一盒素菜送入禅堂,自己在外面简单吃了
一口,继续打坐修行。
直到傍晚时分,蒋明聪才派人过来相请,邀他一同核对账目。
彭怜毫不在意,只要了两小箱珠宝玉石便即作罢,听任蒋明聪与伍文通谋划
分赃、编制账册,三人一直忙到临近午夜,这才收拾妥当离开。
蒋明聪连夜去见江涴禀报结果,彭怜将那两小箱珠宝玉石装上马车带回县学。
县学后院,教谕所居屋舍之中,雨荷主仆翘首以盼一天,午饭、晚饭皆是水
米未进,见彭怜回来,连忙过来迎谒,问起高家近况。
彭怜简略说了,出去吩咐下人备了酒菜送入房中,等主仆二人吃了几口,这
才对雨荷吩咐说道:「高家事涉谋反,只怕不是表面这般简单,你且先睡下,一
会儿为父出去一趟。」
雨荷一日水米未进,却也不觉如何饥饿,听彭怜收起高家妇孺惨状,心中更
加感激这位便宜父亲将她救出苦海,闻言连忙说道:「爹爹且去,女儿等候爹爹
回来再睡!」
彭怜也不强求,当着丫鬟的面,与她亲热一会儿,这才换下官服,飘然离开
县学。
他轻车熟路来到高府,轻而易举避过防守官兵来到禅堂门外,微微一推,那
禅堂房门便应声而开,内里一盏残烛忽明忽暗,灯下端坐一人,正是日间那位女
尼。
彭怜冲她微微点头,随即走上前去,将那女尼一把拦腰抱起。
「唔……」女尼不想他如此直接,情不自禁惊叫一声,声调娇媚清脆,荡人
心魄至极。
她本就面容极美,身上又天生一股浓烈媚意,此时与彭怜有些信任,自然便
放松不少,滔天媚意自然散发,配上这一声娇吟,可谓神鬼难当。
女尼身形苗条高挑,入手却是极轻,隔着僧袍仍能觉出她肌肤滑腻如脂,曲
线玲珑之外,一股淡淡馨香扑鼻而来,彭怜心旌摇荡,险些不能自持、堪堪摔倒。
好在他功夫了得,定力也非常人可比,轻轻一咬舌尖,灵台瞬间恢复清明,
借势飞奔向前,须臾间便跃上屋檐飞奔而去。
怀中女子轻若鸿羽,彭怜一手托举妇人腿弯,一手抱着女尼细腰,只觉触手
所及女子娇躯柔弱无骨,一身僧袍粗布织就粗糙无比,却更衬得内里冰肌玉骨嫩
滑无双,只是这般抱着,便知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胸臀之间,别有一番韵致。
只是夜风寒凉,彭怜又奔行极快,未等奔出高府地界,那女尼便已受冻不住,
微微发抖起来。
彭怜不避寒暑,夜里出来扮那梁上君子更是只穿了一件深色道袍,身躯自然
火热至极,于她仿佛便是一座火炉一般。
那女尼情不自禁靠近少年肩头取暖,只觉腾云驾雾一般,瞬间心中迷醉,一
双美目,早已紧紧闭起,神情不住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日间言语几句,彼此试探居多,此时肌肤相亲,却是暧昧丛生,尤其女
尼臻首靠在彭怜胸膛之上,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道袍,如此亲昵暧昧,自然让人
绮念丛生。
女尼天生一股妩媚风流之意,此时再无佛法压制,便是柳下惠重生在此,只
怕也要变成淫欲狂魔,彭怜本来便是贪花好色之辈,早就对此女想入非非,不是
僧道殊途,彼此又年纪相差不小,只怕早就勾引起来,此时如此肌肤相亲,自然
便有所反应。
那女尼年岁不小,此时搂着彭怜脖颈,只觉臀下一物硬生生挺立起来,隔着
粗糙僧袍,随着男子奔跑不住磨蹭臀瓣,她禅堂中清心寡欲多年避世不出,本道
自己已是心如止水,此时被人这般轻薄,登时心如鹿撞。
二人孤男寡女郎才女貌,黑夜之中如此暧昧奔走,其间旖旎风流,实难与外
人道也。
彭怜快步奔行,于屋檐上高来高去奔跑极快,他只觉胯下阳根高扬耸立,不
时触碰一处柔软所在,虽隔着数层衣物,其间快美,却也让人流连忘返。
两人相识不过半日,彭怜不敢太过直接,只是双手抱紧怀中妇人继续奔行,
举手投足间隐隐摩擦女尼娇躯,寻求旖旎快美。
那女尼双眸紧闭,腰肢微微收紧,试图躲避彭怜轻薄,只是她终究体力有限,
支撑一会儿便无奈放松,身躯酥软,听任少年使坏。
「大人,你在此绕了七八圈不止了,还要再跑下去么?」不知过去多久,女
尼只觉心头火热,腿间更是渐渐湿润,心中枯寂多年情欲隐隐便要卷土重来,无
比恐慌之下,这才出声提醒。
彭怜面色微红,却也坦承说道:「师太秀色无边,本官实在情难自已,还请
师太莫怪。」
女尼面色亦是酡红,垂首羞赧说道:「大人垂爱至此,贫尼感激不尽,只是
贫尼年岁已高,自非大人良伴,还请大人自重。」
彭怜正是紧要关头,本想再奔走几圈便能畅快泄精,此时被女尼叫破,再也
不能故技重施,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停下脚步,自屋檐上飘落而下,几个起落来
到县学后院自己住处。
屋中一片昏暗,彭怜推门而入,将女尼安顿到当初岑氏所居之处,回转身去
便直奔卧房。
雨荷并未睡着,只是怕惹人注目未曾点燃灯烛,此时听见门响早已迎了出来。
彭怜也不多言,随手扯去身上道袍,赤身裸体抱住娇媚妇人,不及上床便在
地上扯下雨荷绸裤,与她敦伦起来。
「好爹爹……怎的这般急色……」雨荷身上只剩一件中衣,此时一手撑着门
框,一手回身拉住彭怜手臂,深情目视彭怜朗叫道:「这般火热粗壮……撑得女
儿美死了……爹爹可是被谁勾动了色心?」
彭怜也不言语,只是双手箍着雨荷细腰快速挺动,须臾间便是百余下抽插,
随即汩汩泄出阳精。
情欲稍稍缓解,彭怜自觉神智清明许多,方才吐出一口浊气,与雨荷小声说
道:「高家宅院里寻到一个尤物女尼,被她诱惑得险些心智迷乱,一路行来差点
便要暧昧丢精,最后功亏一篑,倒要雨荷替为父泻火。」
雨荷整天担惊受怕,这时被他弄得不上不下正自难过,闻言忽然一愣,偎进
彭怜怀里小声问道:「可是高家宅院西南角那处庵堂里的女尼?」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如是重逢
云州府城,彭宅后院。
一间宽敞卧房之内,练倾城长发披散斜卧罗汉床上,手捧一本书卷灯下随意
翻看,她身上套着一件白色棉质布袍,一只修长玉手轻轻抬起,到唇边沾湿一点
食指,随即轻轻翻动书页,随她举手投足,偶尔显露裙下峥嵘美好。
她看得入神,嘴角不觉露出一抹淡然笑意,看到会心处便闭起美目沉思片刻,
而后重新睁眼继续细读,可谓专注至极。
一双莲藕一般白生生小腿露在裙摆之外,此时彼此交错,尽头处一双精致玉
足两两叠卧,指甲上活动蔻丹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婢女熙春一旁春凳上坐着,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练倾城之美,在府里众位夫人中比较,大概仅次于凌夫人与邢夫人,与荣夫
人旗鼓相当,只是这份风情韵味,却是旁人拍马难及。
熙春看得入神,却见练倾城忽而睫毛微动,翻书玉手微微沉凝,一条修长玉
腿忽然蜷起,片刻过后,方才缓缓放下。
她正心中奇怪,却听屋外一声轻响,随即有人推门进来。
一抹凉意自脚底涌来,驱散不少屋中闷热,随之而来一抹清新气息,让人心
神为之一振,熙春连忙起身,却见一位黑衣女子蒙面而来。
「练小姐来了!」来人黑衣蒙面,熙春却一眼便认出来是练倾城义女练娥眉,
两人多日相处,练娥眉常常过来探访母亲,彼此早已熟悉无比。
练娥眉微微点头,随即解去面上蒙面黑纱,与练倾城问安说道:「女儿趁夜
前来,搅扰娘亲安睡了!」
练倾城收拢书卷也不坐起,头枕手臂嫣然笑道:「你能想着时时过来看我,
为娘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哪能怪你呢?快脱了衣衫过来暖和暖和!」
练娥眉褪去黑色夜行衣,换了一身母亲白色中衣坐到罗汉床尾,与练倾城笑
道:「母亲倒是难得清闲,做人小妾真能这般快活么?」
练倾城不由莞尔,抬起玉足轻轻磨蹭爱女腰肢,娇声笑道:「易得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来日吾儿遇到投缘之人,大概便能明白为娘此时心中所思所想所感
所受了。」
「娘……」练娥眉迟疑起来,转头看了眼外间,细耳听了半晌,知道婢女熙
春识趣已经躺下,留下自己母女说体己话,这才小声说道:「女儿如今……怕是
遇到这人了……」
练倾城悚然一惊,撑身坐起问道:「吾儿可是当真?此人姓甚名谁,年方几
何,家乡何处,作何营生,可是……习武之人?」
练娥眉面色微红,期期艾艾说道:「这些……女儿一概不知……」
练倾城盯着爱女面庞审视良久,随即一翻练娥眉手臂,叹声问道:「你们已
然云雨过了?」
见爱女轻轻点头,练倾城不由叹气摇头,苦笑说道:「如此一来,你这圣女
身份,岂不便就此不保?」
练娥眉强忍羞意,抬头与母亲对视一眼,轻声说道:「圣教教义不禁婚嫁,
女儿虽是圣女,亦非没有先例下嫁良人……」
练倾城点头笑道:「道理是这般道理,只是你曾立誓终身不嫁,如何这般轻
易便毁誓背诺?要知道,教主一直将你视作未来传位之人,如此一来,她岂不寒
心?」
「教主素来疼我,想来不会怪罪女儿……」
「你先告诉为娘,此人姓甚名谁,到底何方神圣,能让我儿这般……」练倾
城语声一顿,眼中神采变幻,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莫不是……此人便是你那便
宜爹爹?」
练娥眉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母亲竟能如此神机妙算,猜到自己失身之人便
是彭怜?
「母亲却是如何猜到,这人竟是彭怜爹爹的?」
练倾城抚额苦笑摇头,解释说道:「非是为娘神机妙算,只是为娘眼中,你
爹爹便是世间最好良人,吾儿眼光如此之高,寻常男子难入法眼,如此短时间内
倾心失身,只说云州一地,为娘心中除了你父再无旁人有此魅力了……」
练娥眉掩嘴娇笑,「母亲倒是不怕惹人笑话,云州之地人口众多,除了爹爹
便真就没有旁人如此超凡脱俗么?」
练倾城微微摇头笑道,「事实胜于雄辩,吾儿与你父不过见了数面,如今便
已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如此说来,谁敢笑话为娘所言?」
「你且与为娘说说,你二人何以至此?」
练娥眉俏脸晕红,将如何与彭怜意外重逢,而后同至高家密库寻宝不获意外
成就良缘一五一十说了,只是她终究破处未久,此时说及男女之事,自然羞意无
限,霞飞双颊难以自持。
练倾城轻轻点头,很快明白大概,沉吟半晌才道:「吾儿从小随在为娘身边
长大,见惯了男欢女爱、爱恨情仇,是以对男女之事心中排斥,却又囿于天性,
其实心向往之,久而久之积郁成疾,若非因着为娘关系对你爹爹无比信任,怕也
不会如此轻易对他倾心以对……」
她叹息说道:「也是天意使然,若非密室相对,又遇上诸多性虐淫具,吾儿
也不会如此轻易自荐枕席……」
她随即莞尔,「你爹倒是惦记你这俏美女儿久了,只是百般撩拨亲近,却被
你拒之千里,这才死了这份心思,不成想无心插柳,如此这般成了良缘!」
练娥眉从未与人说过自己喜好虐乳自渎之事,如今与彭怜成就好事,与母亲
坦白承认,心中自是松了口气,闻言不由好奇问道:「母亲所言可是真的?女儿
却不曾觉得,爹爹曾对女儿起过色心……」
练倾城笑道:「早在云谷时,你爹便垂涎吾儿美色,只是那时你早出晚归,
与他相处不多,他又忙着为娘与你几位妹妹,自然无暇惦记于你……」
「而后为娘与他同行,床笫间窃窃私语,哪次不是若有意若无意一般问起吾
儿行止?」练倾城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她身形高挑手臂修长,便是抱着练娥眉
也毫无费劲,「为娘久在风尘,见惯悲欢离合,于世俗纲常全不在意,能与吾儿
共侍一夫,本就不算什么……」
「倒有一桩,为娘也是今日方才得知……」练倾城秀美双眼泛起一抹淡淡柔
情,「为娘曾与你说过,昔年嫁入豪门之家生育一女,而后家道中落母女离散,
为娘一直当她已然死去多年,如今才知她竟仍然在世……」
练娥眉闻言一愣,起身转头看着母亲问道:「可是母亲曾经说起过的采薇姐
姐?」
练倾城微微点头,「正是采薇!说来吾儿怕是不信,阴差阳错之下,你那采
薇姐姐,却是你父彭怜授业恩师……」
练娥眉果然难以置信,不由双目睁大,异彩连连说道:「世间竟有如此巧合
之事?若是果然如此,采薇姐姐却在何处?」
练倾城摇头笑道:「据你父所言,她之前下山游历,约定三年回山,如今过
去一年有余,大概再有年余光景,便能回返此地,那莲华便是她所收幼徒,回山
路上必然到此接走,到时我们便可母女重逢……」
练娥眉由衷为母亲欢喜,却故意嘟起嘴儿娇嗔说道:「母亲有了亲生女儿,
便不要人家这个抱养的了!」
练倾城满脸溺爱,探手搓了搓女儿秀发,笑着骂道:「臭丫头如此蛮不讲理,
为娘养了十八年的,可是你这个小浪蹄子!」
练娥眉娇憨笑道:「女儿是小浪蹄子,娘亲就是老浪蹄子?」
「讨打!」
「嘻嘻!哈哈!」
母女两个笑做一团,而后相依相偎搂抱一起,躺下继续悄悄说话。
「吾儿破处之时,可曾痛彻心扉?你父是否与你用了双修秘法?其中感受如
何?」
练倾城母女连心,问起女儿当日破处经过,练娥眉也不遮遮掩掩,强忍羞意
说道:「爹爹修为精深,那双修秘法也极是神奇,破处之痛于女儿不过锦上添花,
倒是最后爹爹用起秘术,将女儿弄得心神皆醉,至此才知为何母亲与几位妹妹这
般食髓知味……」
「女儿听爹爹说起,雨荷也在高家,只是当时走得匆忙缘悭一面……」
练倾城轻轻抚弄女儿秀发,点头笑道:「为娘与她见过,只是未曾说与你等,
雨荷也是个苦命的,本以为嫁予良人,谁料竟是人面兽心之辈……」
练娥眉眼神微微眯起,「若是被女儿查知那恶徒去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才能解心头这口恶气!」
练倾城摇头笑道:「为娘已派人去他当日所言之地访查,想来不久便会有消
息传来,那人当日未起歹心,想来所言家乡之事多半不假,真若寻到他蛛丝马迹,
为娘自然会为雨荷出了这口恶气!」
「这些眼下倒不着急,只是你失身之事,必须尽早禀明教主,让她提前决断,
免得临时处置不及徒增变数。」
练娥眉点头称是,答应道:「女儿明日便去求见教主,当面与她禀明此事,
尤其高家账册女儿一无所获,还要向教主负荆请罪。」
「教中诸事,为娘早劝你敬而远之,只是你年轻气盛,不肯听从为娘劝阻,
如今既然心许彭郎,不妨与教主请辞,过来与母亲一道服侍你爹如何?」
练娥眉摇头说道:「非是女儿不肯,只是母亲实乃教中客卿,本就来去自由
不受限制,女儿却是自小受圣教养大,便能舍了圣女身份,哪能轻易说走就走?」
*** *** ***
京城郊外,秦王别苑。
天中飘落轻雪,阵阵北风吹打窗棂,间或发出噼啪轻响。
后院七间正房门外,六名侍卫傲立风雪之中,青衣之下筋骨虬结,神情戒备
至极。
书房外面,一个白面太监眼皮低垂,仿佛睡着一般。
在他身旁不远处,几名侍女垂手而立,明明已经瞌睡至极,却又不敢睡着,
困得点头不已。
秦王晏修端坐书案前端,身上披着一件织锦白袍,细细翻看案头数张信笺,
他眉头紧锁,两鬓白发绕到耳后,头上雕龙金簪偶尔晃动,闪烁璀璨烛火光辉。
身后脚步声响,他头也不回,随手合拢信笺靠坐椅背,双手拢在袖中闭上双
眼。
「这么晚了还不睡,你身子骨倒还硬朗。」一道男子声音突兀响起,搅扰书
房死样沉寂。
晏修毫不惊讶,也不睁开双眼,只是将头枕在椅背上舒缓脖颈,轻声说道:
「你不也没睡?还大老远的跑来?」
男子一身便服,随意走到书案前椅子上坐下,拎起火钳拨弄几下炭火,伸出
双手略烤了烤火,这才轻声说道:「才去明儿府里看过,顺路过来看看……」
晏修眉毛微微一动,随即说道:「你们两个下去。」
屋中再无旁人,来人闻言不由一愣,却见硕大书案下爬出两个身上只披了一
件貂裘夹袄的裸女,迈着碎步急忙去了。
晏修等她二人去远,方才淡然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事我经历过,并
不好受。」
他话音极轻,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之事,听着毫无「难受」之意。
男子微微一顿,叹气说道:「明儿生下来便身子羸弱,德儿虽说好些,终究
年纪尚幼,晏家这一支,为何总是如此弱不禁风?」
晏修仍是闭目不语,仿佛睡着一般。
「时至今日,你还觉得,你那几个孩子夭亡,是我居中作祟?」
晏修睁眼看了男子一眼,随即缓缓闭上,重新仰头靠在椅背上,张口说道:
「时过境迁,烟消云散,如今我是孤家寡人,已然不问是是非非,你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时辰不早,我要睡了。」
「你……」男子怫然不悦,想要发作,却终究没有发作起来,他颓然瘫坐椅
中,轻声说道:「那林氏有了身孕,若是生个龙孙,却该如何是好?」
男子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晏修却明显听懂了,他摇头说道:「长幼有序,
明儿尚在,便不可立德儿为太子;若是明儿不幸,便要传位龙孙,焉能传位次子?」
「可是德儿毕竟年岁大些,过个六七年便能长大成人,总好过龙孙继位、主
少国疑……」
晏修忽然打断男子说话,直截了当说道:「既然有此顾虑,你不妨传位于我!」
「你……」男子拂袖而起,起身走了两步,负手背对晏修,再也不肯言语。
见兄长晏文寂然不语,晏修闭上双眼,轻轻说道:「陛下春秋鼎盛,便是明
儿难以起复如初,有龙孙自然传位龙孙,没有龙孙便传位德儿,何必这般心急?」
晏文头也不回,轻轻摇头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这江山本来就是你我同心
协力打下来的,传位于你又能如何?」
「只是你我兄弟相差不过三岁,你这身子骨便是比我强些,又能强到哪里?」
晏文回过头来看着亲生弟弟,诚恳说道:「你如今膝下无子,纵是传位于你,将
来又该传位给谁?」
晏修嘴唇微动,最后才道:「当年我便与你说过,我对那张椅子不感兴趣,
这些年是你处处防范于我……」
「这天下此时姓晏,终有一日会改姓的,传位与谁,真就那么重要么?」
晏文走到椅子边上坐下,随意斜靠椅背,叹了口气说道:「重要也不重要,
皇位之争,不进则退,进则坐拥天下,退则尸骨无存,这道理,你比我懂。」
「所以这些年我闭门不出,就是不想你我兄弟阋墙……」晏修一拢衣襟遮住
下体,起身取了炉上铁壶,冲了一壶香茶,倒上一杯递与兄长,自己随意蹲在火
盆边上,端着茶杯说道:「你今夜顶风冒雪而来,为的不过就是我一句话……放
心吧!我答应你。」
晏文端起茶盏正要啜饮,闻言手臂沉凝,挑眼看着身前弟弟,却见晏修衣衫
散落,露出里面一根半大话儿,不由好气又好笑说道:「偌大年纪还是这般跳脱,
听闻你还能夜夜笙歌,为兄倒是心中快慰。」
晏修看着石盆炭火,头也不抬轻声说道:「派来的那些探子明天就撤了吧!
我若真有反意当年便反了,等不到今天的……」
晏文一愣,随即放下茶盏,寂然良久才道:「你一定怪我这个做兄长的猜疑
心重、心狠手辣,只是你从不是我,不知这个位子如何让人战战兢兢……」
晏修轻轻摇头,「我正是知道那个位子如何战战兢兢,当年你问我是否要坐,
我才说不。」
晏文微微点头,叹气说道:「是啊是啊!当年你手握三十万雄兵凯旋而归,
朝中文武都担心你尾大不掉,就此拥兵自重,有人献计说宣你进宫而后一举除之
以绝后患,我却将那人一刀杀了,随后郊迎十里为你接风……
「当时我便问你,这天下由你来坐如何,你说『坐天下是苦差事』,这份辛
苦就由我来担着……」仿佛旧日重现,晏文怅然说道:「这一晃,便是二十余年
过去了,你我兄弟也都老了……」
晏修仿佛饮酒一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那香茶已然微凉,更有些许苦涩,
他站起身来回到桌旁坐定,轻声说道:「雪天路滑,陛下早些回宫吧!」
晏文站起身来,看着亲生弟弟瘫坐椅中闭上双目,知道多言无益,无奈叹了
口气,抬步朝外走去。
「西南云州之事,涉及安王余党,背后牵扯极其重大,我已派人传信魏博言
临机处置……」临出门前,晏文仿佛无意说道:「彭怜那孩子倒是不错,算是个
可造之材,若是时机合适,不妨将他调进京来委以重任……」
【未完待续】
精彩评论